管曙光作品:柔弱的母亲要强的娘

来源:    作者:管曙光    人气:     发布时间:2018-05-06     

母亲1973年春到部队探望作者的合影留念

2002年夏父母大人与儿孙们的全家福

每当追忆乡愁,总难忘故乡的运河帆樯、田园风光,古镇的史话传奇、风土人情,儿时的喜怒哀乐、悠悠岁月。然而,最让我刻骨铭心、没齿不忘的乡愁,则是对博大无私母爱的无尽怀念。慈母吴志兰长辞于世已有十四个年头,她一生坚韧不拔、自强不息的精神特质,经随岁月的沉淀,在我心中越发厚植、历久弥深。母亲是名普通农村妇女,个头不足一米五,体重最多八十斤,且体质柔弱、疾患缠身,常自嘲是家里的“小矮子”、“老病号”。但与此形成的反差是,她秉性好强、干事争强、奋力图强,虽千难万艰而不惧,纵百磨千折而不屈,力透出 “女本弱柔,为母则刚”的普世情怀,深令我们儿女感叹不已、钦佩不止。

(一)

母亲刚满30岁时就有了我们兄妹五人,在那个缺吃少穿、饥寒交迫的年月,她以舐犊情深的天性、柔中寓刚的坚韧,竭尽全力、倾其所有地拉扯、呵护、疼爱着我们,决不让我们比人家的孩子过得可怜、活得寒碜。三年自然灾害时期,我们每天喝不上三顿稀粥,经常饿得肌肠轱辘,母亲总会想方设法、无中生有,或是挖来一些野菜、胡萝卜,或是弄来一点豆渣、细糠饼,给我们充饥果腹长身体,而自己却忍饥挨饿、面黄肌瘦。有一天,上小学三年级的我放学回家,看到母亲坐在锅门口端着碗,误以为在“偷吃”好东西,走近一看是半碗米汤里飘着几片菜叶,那是她刚生下四弟没有奶水,用这点“营养”坐月子、补身子。现在想起辛苦哺育我们的母亲,不就象一头“吃得是草,挤得是奶”的牛吗?后来生活条件有所好转,每逢过年,母亲都会早早准备,蒸好包子、淌好水糕、搓好汤圆、包好饺子,装满大麻篮、小笆斗、米筛子、饭箩子,等待我们回家一饱口福。年夜饭桌上的家宴,更是母亲拿手好戏,家乡美味一应俱全,烧炒烩炖手艺超群,色香味形堪比厨师。当全家十几口老小一起吃团圆饭时,母亲则忙里忙外总不肯上桌子,她说“看你们吃得高兴,我比什么都开心。”离家时,母亲又用大包小袋,装好精心腌制的小韭菜、萝卜干,送上回味无穷的小馄饨、鱼肉圆,供我们回小家继续享用。遗憾的是母亲的美味我们再也品尝不到了,更追悔的是我们至今都不了解母亲喜欢吃什么,只知道她的“最爱”是开水泡饭。再说身上穿着,我们虽然衣衫旧陋,却总是被母亲洗得干干净净、清而亮之,补钉缝得细细密密、一丝不苟,从没让我们穿得拉拉塌塌、破破烂烂。最让我们强过他人的心爱之物是,母亲用千针万线纳出的一双双结实精致的千层底新布鞋,用千丝万缕拧好、织成、染红的精美时尚棉线衣,很让身边小伙伴羡慕不已。文革中,我家被视为“城里人”,强行下放到离镇二十里外的六桥大队陈夏庄,我们大兄妹三个暂留镇上读书。1968年除夕,下着一场多年罕见的大雪,在寒风穿透、一贫如洗的茅屋中,我们眼巴巴地盼望母亲能回到身边,但天上大雪纷飞,地上积雪漫膝,让人寸步难行。当降临的夜色让我们陷入无望时,家门打开了,母亲浑身积雪、满脸汗水,挑着一担过年的食物用品,奇迹般的出现在我们眼前。一路上她顶风冒雪、负重前行,深一脚浅一脚,不知摔倒多少次,刚把担子撂下,就累瘫在地上,喃喃地说着:“妈妈让你们等急了,让你们受苦了。”我们心疼地扶起母亲,含泪相拥在她的怀抱,母爱传递的温暖、欢悦和幸福油然而生。1972年12月,我参军入伍,母亲日思夜想,寝食难安,焦虑成疾。医生说她主要得的是“想思病”,父亲只好为她凑了些盘缠,让一字不识、从未出过远门的母亲,怀揣药片和我寄给的信封,带病到部队探望我。漫漫长途数百里,她搭汽车、坐轮船、乘火车、徒步行,一路颠簸劳顿,四下寻问打探,终于摸到安徽滁县东营房。当值勤哨兵电话通知我时,真不敢相信会有如此惊喜。母亲看到我在部队个头长高了,身体壮实了,还担任了卫生队文书,终使心中的一块石头平安落地,原本胃痛失眠的病症也好了许多。不知母亲曾经是否有过“梦想”,但她“望子成龙、望女成凤”的心志强烈,无论生活多么贫困,日子多么艰辛,都节食缩衣、千方百计供子女读书上学,让我们改变命运。五兄妹秉承母亲的基因,发愤图强、学有所成,一人当上企业经理,两人成为院校教师,两人担任县处干部,也算没负双亲的一片苦心。母亲养育子女的坚强挚爱,让我们深切地感受到,何谓“可怜天下父母心”,何谓“儿行千里母担忧”,何谓“世上只有妈妈好”。

(二)

几十年来,母亲伴随父亲,用脆弱的双肩支撑着家庭生计,用薄弱的驱体承载着生活重负,可以说使出全部气力,用尽浑身解数。当年在生产队劳动,她栽秧薅草、割麦收稻样样是把好手,一人能干出两人活,工分也比别人挣得多,一度时期还当上妇女队长。后来,她随父亲到公社砖瓦厂当炊事员,二十年如一日,每天要做好几十号工人的三顿饭菜,跑到8里外的集市上买菜购物,一点一滴地用心记好各人伙食账,如出一分差错就得从微薄的工钱里赔付。这样繁重“职责”就够让常人难以承担的了,而她还要尽量参与砖瓦厂男人们干的苦力活,装窑出窑、运土下炭、挑窑水运砖瓦,样样都挤出空子撑着干,为的是再苦一份“额外收入”。有一次,我随母亲冒雨挑窑水,她从河沟里挑着上百斤的两桶水,爬上三层楼高的窑头,来回十几次,终因体力不支,连人带桶滚下窑底,她强忍伤痛,揉揉双腿,挣扎着爬起,坚持挑完最后一担。除此而外,母亲还在人们都已熟睡的深夜,编织用于遮盖砖坯的柴草薕子;在村里人办红白喜事的日子,义务帮助乡亲撑勺做菜当“大厨”;在忙得不可开交的劳碌中,饲养一头年底宰杀卖肉的肥猪,运出几圈算作工分的肥料。母亲常年累月满负荷地劳作,夜以继日全身心地付出,让她原本细柔的双手过早地磨满了老茧,原本清秀的脸庞过早地爬满了皱纹,原本行走如风的腿脚过早地变得步履蹒跚。多少年中,母亲从未向我们诉半点苦衷,道一句怨言,只把所有的念想、期盼埋藏在心中,含辛茹苦、呕心沥血化作“俯首甘为孺子牛”的动力之源。母亲辛勤劳作的超强能量,让我们真切地感受到,何谓“时代不同了,男女都一样”,何谓“能担一百斤,不挑九十九”,何谓“小车不倒只管推”。

(三)

母亲表面上就象无所不能的“女强人”,实际是外强中干的“弱女子”。出嫁前,她在家中六兄妹中排行老小,又因身单力薄,倍受家人关顾宠爱,都以“四小姐”称待。出嫁后,由于贫困生活的煎熬,生育子女的透支,不堪重负的压力,致使疲惫憔悴、弱不禁风。小时候就知道母亲患有偏头痛、腰肌劳损,特别是胃病很严重,吃不下多少东西,连喝一点稀粥都打嗝,一口一口地吐酸水,有时整夜难眠,可是第二天又像个没病之人,该干什么活还干什么活。就在母亲苦尽甘来、该享清福的六十岁那年,突然昏迷不省人事,进入市二院抢救,医生为她检查化验后,惊讶地告诉我们,没见过血压血糖这么高的患者,要是其他人早就没命了,她硬是以顽强的生命力,与死神擦肩而过。母亲在靠吃降糖药、打胰岛素生存的晚年,依然手不停、脚不住地操持着家务。2000年除夕,母亲在忙年时跌倒在地,摔断了大腿骨,不得不歇息下来,躺在床上还心有愧疚地对我们说:“妈妈不能忙给你们吃了。”2002年初,母亲因糖尿病综合症双目彻底失明,精神时常产生幻觉,但儿孙们的生日都记得清清楚楚,家庭凡遇大事仍要操心劳神,常对我们唠叨叮嘱的是,“工作忙要多保重”、“天凉了要多穿点衣服”、“你爸年岁大了要照应好他”。2005年冬,母亲心肾严重衰竭,最后一次住进医院。病床上的她,有时浑身肿胀,动弹不得,只能双拳紧握强忍痛楚,牙关紧咬一声不吭;有时上气不接下气,大口大口地残喘,头上汗水湿透了半个忱头;有时剧烈咳嗽、不停抽搐,直到猛地喷出大量胃液与鲜血。被病痛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母亲,苏醒过来仍不忘安慰我们,“不要为妈妈难过,二十年后又是一个小伙子”。眼看年根将近,按家乡习俗,怕母亲“走”在医院,劝慰一起回家过年。母亲虽心知肚明,但二话没说,非常爽快地答应,“好,回家过年。”在护送母亲回平桥的路上,我们心情沉重、默默流泪,可是母亲反而没有一丝悲伤凄切,主动地问起“我们到楚州你大妹家了吧,要经过运东闸了吧,快到岔溪砖瓦厂了吧?”她不停地回忆着过去,述说着往事,其实是在驱散我们的忧伤,宽慰我们的愁绪,大有视死如归、含笑九泉的壮士之气。双目失明、病入膏肓的母亲回到家中,对前来看望的邻里乡亲记忆犹新,谁是哪位一一叫出,含泪致谢道别。在回家一周后的腊月二十五,母亲走完了历经苦难、不无悲壮的七十二载人生,用自己平静而去的选择,最后一次关爱着子女,让大家过上一个“安稳年。”母亲抗衡病魔的顽强毅力,让我们痛切地感悟到,何谓“千磨万击还坚劲,任尔东西南北风”,何谓“春蚕到死丝方尽,蜡炬成灰泪始干”,何谓“十年生死两茫茫,不思量,自难忘”。

哀哀慈母、生我劬劳,情深似海、恩重如山。2014年农历六月初四,是我六十周岁生日,更是母亲把我带到人间的受难之日。我没有为自己祝寿,而是冒着酷暑回到故乡,拜祭辞世十年的母亲,含泪缅怀这个世界上最疼爱、最牵挂、最宽恕、最信赖我的人,追思她老人家留给我悠悠不尽、绵绵不绝的乡愁。孩提时,乡愁是生活的重担,母亲压在肩头,我揪在心头;从戎期,乡愁是放飞的风筝,母亲攥在那头,我系在这头;转业后,乡愁是迟暮的孝道,母亲久病在床头,我抱憾在尽头;现如今,乡愁是凄凉的土冢,母亲长眠在里头,我泣跪在外头。母亲啊,你在那边还好吗?天堂里没有苦难、没有重压、没有病魔,您不用再为儿女节衣缩食、忍饥挨饿,不要再为儿女牵肠挂肚、担惊受怕,不必再为儿女当牛做马、吃辛受苦。您的福荫一直在庇护着子孙后代,您的恩德我们今生无以报答,但愿您照顾好自己,母子相聚在来世。安息吧,我们柔弱的母亲要强的娘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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